生活在故鄉(xiāng)時,習慣晚睡的我總可以安然睡到日上竿頭。然而寓居異鄉(xiāng)的第一天清晨,我就被短促而清晰的“咕咕”聲攪了美夢。尋聲找去,我在陽臺發(fā)現(xiàn)了源頭——得,兩只珠頸斑鳩在鄰居家的空調外機頂上筑巢了。
窗臺上筑巢的珠頸斑鳩和它的孩子。圖片:東方IC
什么距離才剛剛好
這不是我與珠頸斑鳩的第一次接觸。大概在20年前,父親的朋友曾收到兩只“野味”,不忍殺生的他轉手送給了我。那兩只“野味”就是珠頸斑鳩。
可惜的是,和我養(yǎng)的鴿子不同,兩只珠頸斑鳩似乎非常怕生,而且性情較烈,每次我隔著籠網(wǎng)試圖和它們親近,最后都落得鳩毛滿身。在把它們放生之后的許多年里,我都再也沒能像今天這般,和這種鳥如此親近。
“你才是野味。”圖片:Charles J Sharp
鳥類研究中有一個概念叫驚飛距離(flush distance)。顧名思義,它反映了人類走到多近的距離時,鳥類會受驚飛起,距離越近,相對而言鳥類越“不怕”人類。梁朝偉廣場上的鴿子、海邊的鷗群或許已經(jīng)習慣了人類的投喂,甚至會飛到游人手上進食。但珠頸斑鳩不在此列。
分別在合肥和杭州開展的兩次驚飛距離測試表明,人口更為稠密、城市化更為成熟的地區(qū),珠頸斑鳩對人類活動的耐受更強,驚飛距離也會大為縮短——這種縮短僅僅是因為珠頸斑鳩對獲得食物和冒險被捕的權衡,與人接觸,勉強還算安全。即便是生活在杭州核心區(qū)域公園里的珠頸斑鳩,也依然會在人類靠近到10米左右時騰空而起。與人親近,并非是它們天生喜歡的生活方式。
所以,當我僅僅隔著一臺空調掛機和珠頸斑鳩四目相對時,我更能感受到這段特殊情緣的可貴。
與人親近,是珠頸斑鳩權衡之下的一種自信。圖片:pixabay
生活比較“粗糙”
這些年來,珠頸斑鳩在空調外機,甚至窗臺或花盆里筑巢的新聞屢見不鮮。一向謹慎的珠頸斑鳩,為何開始寄人籬下?
這多半和它們的筑巢風格有關。和許多巢穴精美牢靠的鳥類不同,珠頸斑鳩的巢搭得比較隨意,幾十根樹枝串起一枚簡易的巢,遮風擋雨就不必奢望了,能不能兜住鳥蛋都很讓人擔憂。這樣的鳥巢沒有什么牢靠的受力支點,巢的安穩(wěn)完全取決于它所架設的場所。當城市中缺乏足夠合適的枝杈時,人工設施的平面就成了可以接受的選擇。
珠頸斑鳩的巢。圖片:J. M. Garg / wikimedia
這或許反映了珠頸斑鳩對城市生活的良好適應力。在中國許多城市里,珠頸斑鳩都是公園綠地的???/strong>;即便是在魔都上海,珠頸斑鳩也依然強勢,甚至成了許多鳥友口中的“四大金剛”之一(另外三個是白頭鵯、烏鶇和麻雀)。珠頸斑鳩對飲食也不挑剔,草種等隨處可見的植食最受它們青睞,昆蟲也能吃得很香。
中國的城市里被稱為“斑鳩”的鳥類其實不少,除了珠頸斑鳩外,山斑鳩和灰斑鳩也較為常見。區(qū)分珠頸斑鳩和這些近親并非難事,分布于頸后的黑白交錯“珍珠項鏈”,正是珠頸斑鳩得名的典型標志。
分類上同為鳩鴿科,珠頸斑鳩屬于副斑鳩屬(Spilopelia),山斑鳩與灰斑鳩屬于斑鳩屬(Streptopelia)。圖片:Andre Simon / Biosphoto;Staffan Widstrand / NPL;Bernard Castelein / NPL
同樣“鳩鴿”,不同命運
不過,僅從體態(tài)上看,這些“斑鳩”的確十分相似。這正反映了它們在演化上的聯(lián)系——它們同是鳩鴿科的成員。但是與珠頸斑鳩關系最為親近的動物并非這些共處一地的鳩鴿。2001年的一項研究表明,珠頸斑鳩的近親是分布在非洲、中東和南亞的塞內加爾斑鳩(Spilopelia senegalensis),兩者的共同祖先可能源自非洲,在向外擴散的過程中演化成了兩個獨立物種。
塞內加爾斑鳩。圖片:Charles J Sharp
鳩鴿科物種繁多,其中一些還有著悲痛的滅絕故事,廣為人知的旅鴿和渡渡鳥正是該科的明星物種。和這兩種滅絕的鳥類不同,珠頸斑鳩的處境樂觀得多,它們不僅沒有因為人類城市化而放棄東洋界(涵蓋南亞與東南亞的生物地理分區(qū))的家園,更是隨著全球化的進程開始了自己的生物入侵之路。
旅鴿和渡渡鳥,如今只剩標本。圖片:James St. John & BazzaDaRambler / flickr
19世紀后期,隨著華人在夏威夷和北美西海岸定居,珠頸斑鳩作為一種狩獵和食用鳥類被引入美國。20世紀80年代后期,加州的珠頸斑鳩種群數(shù)量出現(xiàn)了明顯下滑,但在洛杉磯城區(qū),依然可以頻繁見到這種來自大洋彼岸的鳥類。
出現(xiàn)在夏威夷的珠頸斑鳩。圖片:DickDaniels
19世紀60年代,相似的故事也發(fā)生在澳大利亞的墨爾本。在今天,從塔斯馬尼亞到昆士蘭,甚至在毗鄰的新西蘭境內,都有了相當規(guī)模的珠頸斑鳩種群。值得一提的是,塞內加爾斑鳩也被人為引入澳大利亞,分隔多年的近親在異國他鄉(xiāng)實現(xiàn)了重逢。
當珠頸斑鳩和塞內加爾斑鳩在澳大利亞團聚時,珠頸斑鳩內部卻出現(xiàn)分離的趨勢。人們漸漸發(fā)現(xiàn),分布于不同地區(qū)的珠頸斑鳩種群在體型和外貌上的差別無法被忽視,僅在中國境內就有指名亞種、滇西亞種、臺灣亞種和海南亞種等多個亞種。更有分類學者認為,南亞次大陸的珠頸斑鳩已經(jīng)達到一個新的獨立物種的地位,雖然這種觀點目前還沒有得到學界的普遍共識,但依然無法掩蓋不同亞種的差異——以斯里蘭卡亞種為例,它的體型不僅遠小于指名亞種,眼睛周圍甚至還有一圈裸露的皮膚。
眼花繚亂的珠頸斑鳩亞種足以讓分類學家大感頭疼,但和電力工程師及機場安全管理部門的煩惱相比,這還算不上什么。
高空甜蜜且危險
在現(xiàn)代城市,路旁的電線桿大多已經(jīng)被地下管線所取代,但在一些村鎮(zhèn)輸電線路上,電線桿挑起的明線依然是主要的電力傳輸方式。在長距離輸電所需的500KW變電站,更是露天陳列著許多電線線路。
輸電線路是一道人類不能觸摸的生命紅線,但對于許多鳥類來說,它們和自然環(huán)境下用來休憩的樹枝并無差別。單根電線不能產(chǎn)生回路,所以站在電線上的鳥類其實沒有觸電的危險。但假如一只鳥無意間連通起兩根平行的輸電線,那不僅會讓自己一命嗚呼,也會給輸電線路帶來危害。
站在電線上的珠頸斑鳩。圖片:avise-birds.bio.uci.edu
人們在設計輸電線路時就已經(jīng)考量到鳥類站立帶來的風險——平行輸電線之間間隔的距離往往是大于鳥類普遍體型的。可珠頸斑鳩卻常常意外地引發(fā)觸電悲劇。惹事的并是不珠頸斑鳩的體型,而是它們婚飛的習性。
在繁殖季,為了求得異性青睞,雄性珠頸斑鳩會鼓起嗉囊展示風姿,隨后一飛沖天,再緩緩滑翔到雌性身邊。這樣的動作如果發(fā)生在森林里,不失為一道美景。但如果甜蜜場所恰恰位于一組輸電線路上,婚飛后回落到愛侶身旁的雄性就和雌性組成了一對絕佳的導體,給高壓電提供了一條通路。在中國安徽阜陽,隨著珠頸斑鳩種群數(shù)量增加,意外閃絡的現(xiàn)象就曾頻頻發(fā)生。
高空中的甜蜜,有些危險。圖片:Afsarnayakkan / wikimedia
驅趕,是為了更好的留下
在機場驅鳥員看來,珠頸斑鳩的威脅同樣不容小覷。中國的驅鳥作業(yè),往往將目標鳥類按照食性和季節(jié)性來針對處理:對于肉食性的猛禽,大多采用毒殺場內鼠群的方式來減少其食物;針對體型較小的食蟲鳥類,也可以采取撒藥驅蟲的方式緩解。
然而,機場周邊茂盛的植被,對珠頸斑鳩這樣的食草鳥類實在是不小的誘惑。人們以往只能采用高音炮和稻草人的方式驅離它們。但珠頸斑鳩對人類環(huán)境和人工設施的適應性較強,長期權衡后又會返回機場安心覓食。相比各類鷺鳥,盡管珠頸斑鳩的體重只有一兩百克,但對于高速飛行的航空器來說依然是不可忽視的威脅。更何況作為一種留鳥,珠頸斑鳩的威脅還是全年持續(xù)的。
大連周水子機場,工作人員使用專業(yè)設備驅鳥。圖片:東方IC
高壓變電站和機場都屬于特種作業(yè)場所,這樣的特殊性并非人類聚居的常態(tài),但它們足以反映一個尷尬的現(xiàn)狀——野生動物融入城市生活的美好圖景下,我們的生活設施似乎缺乏很好的應對。
或者說,我們是否本該為此提前做好準備?
尷尬的故事不只發(fā)生在珠頸斑鳩身上。在英國城市誤食毒鼠藥的赤狐,在中國街道被貓狗擠壓生存空間的黃鼬,以及越來越引發(fā)公眾重視的塑料廢棄物對海洋生物的傷害,皆是如此。
面對城市前進的步伐,珠頸斑鳩做足功課,努力適應。而作為“兩腳獸”鄰居,我們也有許多功課要做。
在建筑工地休憩的珠頸斑鳩。圖片:東方I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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