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器如藏心

《菜根譚》有言：“君子之心似天青日白，不可使人不知；君子之才華，玉韞珠藏，不可使人易知。”“故君子要聰明不露，才華不逞，才有肩鴻任鉅的力量。”人之于世，待人接物當光華內斂，含蓄精神。格局大的人，越懂藏的智慧。唯有藏而不露，才能行穩(wěn)致遠。

克己自持，不驕不縱，是成大事的哲學。懂藏之人，看似平靜，卻深藏力量。收藏之藏，謂財不外露，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‍藏器亦如藏心，需要寵辱無驚的淡泊，需要得失從緣的超然。《周易》：君子藏器于身，待時而動。人生在世，當有所藏。藏而后露，蓄而后發(fā)，方能成為大器，

琴棋書畫，詩酒花茶，此為古賢的八大風雅之事。不知從何處起，如此深藏東方意韻的“雅”，已被一些冰冷的數字所取代，然而人們疲于奔忙最終追求的僅僅是利益嗎？當傳統(tǒng)文明重新被國人所呼吁時，眾多學者與藏家懷著對美好器物的熱忱，回歸優(yōu)雅、回歸詩意人生。

傳統(tǒng)藝術的生活體驗，是張弛有道、斂舒合度、濃淡相宜的，如今的人們，能真正做到“揚棄兩極，守住中庸”的處世之道實為不易，在這當中，器物，扮演的便是調和的角色。

通過對器物的品味與鑒賞，與古對話，與雅互動，讓心靈從千古沉淀的靈思中，保持一種透徹的狀態(tài)，因此藏器，何異于一種“藏”心呢？

材質的遴選

接上篇，齊家筆者講到了“形制的演化”與“工藝的琢磨”，得悉家具在亙古發(fā)展的過程中，歷經了多次顛覆性的蛻變。然而在形制和工藝皆日益健全的唐宋至明清時期，家具的發(fā)展已經成為民間普及的造物，此時身居高位的人便執(zhí)迷于尋找并使用量少而更為稀有之物。

圖·三福背雕麒麟大交椅

物以稀為貴，木材的生長年限、密度、油性、顏色、氣味、紋理、穩(wěn)定性、寬厚度等諸多特性，往往決定了家具能否成為世人競逐的產物。于是人們開始界定出“紅木”與“實木”兩種家具，王公貴族則獨占頂流的“貢木”資源，之后漸漸水漲船高，歷經數百年后，當代紅木家具的收藏也逐漸成為投資與增值的工具。

紅木，最初是指紅色的硬木，品種較多。而明清時期，僅特指酸枝、花梨木等稀有木種。直到八十年代，國家才規(guī)范出了二科、五屬、八類、二十九種。

“紅木家具”一詞語法上屬偏正結構，即以“紅木”修飾“家具”，家具為中心詞，然而“紅木”起于唐朝，到明清時期尤盛，明清時期不少權貴對于名貴木材趨之若鶩的程度，幾乎可以超過家具本身，這一現象在國際家具歷史中也算少有。但正是這個原因，讓中國傳統(tǒng)家具的收藏意義平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。

圖·明代紫檀雕荷花紋寶座

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

試想，如若不是“紅木”，明代《紫檀雕荷花紋寶座》如何能在故宮里保留至今，安然穩(wěn)立，現在依然可讓世界一睹它最初的風貌呢？這其中，紅木自身的穩(wěn)定特性是不可或缺的一個因素。相比櫸木、榆木等軟木木材，紫檀密度更高更為堅固，且更加耐腐蝕、防蟲蛀，這也是導致很多唐宋時期家具均已腐朽而無法流傳至今的原因之一。

圖·三福雕荷花紋寶座

俗說“百年寸檀”，紫檀木生長緩慢，每毫米直徑內約有3到5條年輪線。也就是生長1厘米需要30到50年，而每寸需100到160年，達到近千年才能成材。成材要求的苛刻，不僅提高了紫檀木的稀有度，更為其制成家具后更為堅硬牢固提供了保障。

圖·三福小葉紫檀精雕水龍紋寶座

上海博物館4樓的清明家具館中，進門便可見7根名貴紅木及介紹，游者因此得知黃花梨鬼臉的瑰奇，“十檀九空”的珍稀。吸引著人們對紅木的奧秘產生好奇，情不自禁地駐足觀賞。館藏當中亦有王世襄老先生近半世紀的紫檀與黃花梨家具。王老耗盡家財，過著拮據的生活，卻醉心于家具的研究和論著，并非為了名利世俗，不僅捐獻了畢生珍藏，更成就了30萬字的《明式家具研究》，讓古典家具文化在后世得以傳承。

圖·上博紅木材質展示

審美的品悟

中式古典家具的審美，是需要綜合品相、做工、材質、文化內涵之后對于家具至為全面的一種鑒賞。而其飽含的東方審美習慣，是擁有一種含蓄、沉穩(wěn)的氣質，是內斂而高貴的韻味。坐臥起居、衣妝打扮，飲食茶飯、閱書寫作...家具藝術美的生發(fā)，可以貫穿到生活與辦公中的各類場合，可以細微到如同呼吸這么簡單。

圖·三福雕草龍圈椅

“夫美不自美,因人而彰。蘭亭也,不遭右軍,則清湍修竹,蕪沒于空山矣。”紅木家具固然美，但亦需伯樂，亦需知音。美而不察，家具也無異于深山朽木，王世襄之于家具，正如伯牙之于子期。然而知音難得，收藏的意義不在于多寡，而是能夠與之互動，與之交流，與之相感應，品悟前人在創(chuàng)作之時的靈思，和賦予家具中對待生命的哲思。

圖·三福五足香幾

“外師造化，中得心源”藝術創(chuàng)作是離不開匠人內心的情感構設的。家具的藝術表達，不似繪畫，可以抽象寫意，發(fā)揮得不著邊際，只求其神而棄其形。在設計當中，家具仍然需要滿足科學，滿足人體工程學，力學，家居美學等等，需要“寓美于用”，讓家具在視覺與實用上達成統(tǒng)一。因此家具的收藏者們往往明白，家具的藝術價值，是發(fā)于自然，而最終歸于生活的。

圖·三福海黃精雕龍紋交椅

不同時期、不同地區(qū)、不同匠人，對于美的表達都不盡相同，而對于藏者，每個人所感受到的也是迥然各異的。收藏古典家具的價值取向，往往會受到每代收藏者本身文化涵養(yǎng)的影響， 藏家的身份有時候能夠決定藏品未來的價格，這就是所謂的“路份”，即器物的出身。出身在商賈世家、達官貴胄、甚至宮廷王府，和出身在尋常百姓的家具其價值是不一樣的。

故宮太和殿內金碧輝煌的龍椅寶座

且審美品味高的人群，他們對藏品的收集、修繕、保護與文化傳播，是能夠決定家具的“美”得以完整展現與存續(xù)的要因。人們發(fā)現，大多紅木家具的藏家懂得的不僅僅是對器物單一種類的審美，而是擁有對東方古韻的文化自信，同時需要悉心的探索與透徹的品悟，需要博古通今的學識，與抉奧闡幽的精神。

因此我們可說，紅木家具的收藏，是從對古典家具的鑒賞與品味中，逾越古今的垣墻，去觸摸到歷史的脈搏，感受大道的發(fā)展動向和創(chuàng)造的沉思，稽古察今，問道于外，悟道于心，以一場跨越古今的悟道，去領略中式家居文化中尤為純粹的美學思考。